太平洋的風
沒買到座位票的我,老老實實地站在車廂尾巴,一路就從板橋搖搖晃晃著到福隆,耳邊放著今晚將登台的黃建為(每次聽團、演唱會的習慣),手上拿著賴香吟的《史前時代》,兩者竟都帶了點追尋光陰的泛黃溫暖,繼梓評的《除以一》和蘇打綠意外合拍的又一巧合。窗外是許久不曾見過的綠田油油,鄉間小路、零星點綴幾個農人,天色有時陰雨暗沉、有時晴光燦爛的交替變化著,連綿的山洞、爬坡而上的鐵路,一時間我想起萬芳唱的「慢火車」,儘管是自強號行到了這個路段也只能不急不徐地護送我們到達目的地。松山站以後每個站名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七堵、八堵、瑞芳、雙溪……還有那些沒有停靠的牡丹、侯硐,並依然保持著老舊靜謐的氛圍,開放式的空間無法蓄積溫度適宜的空調、沒有一室通明的燈光也不見後現代的擺設剪裁,一切就是純樸到了原點,站與站之間差別不大,也沒有多少人下站上車。正好讀到賴香吟寫東北角鄉鎮,原來我眼前的鄉野風情在她眼裡已染上繁華的塵埃,「山中海邊,老街再訪,海石花、草仔粿、枝仔冰、電動玩具,那些曾經被遺忘的城鄉看似不再孤寂,但又彷彿失去了自己的面目,人們走到哪裡都作差不多的事。」
下了福隆站之後,沒意外的滿是人潮,找到惠鄉以後開始跟著人群走,到轉角的7-11買了吃食便進了會場。拿到綠色的手環和一小本旅行護照,蓋上當日限定的可愛章印,我們就急急忙忙搜尋舞台的蹤影。像是簡單生活節那樣,大家安然的散坐在草地上,沒有想像中會離表演者很遠,表演開始後也沒有平常聽演唱會那樣充滿推擠和尖叫,向晚的海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拂在身上,抬頭一看天空,雲彩已染上十分漂亮的顏色了,趕緊拿相機拍下。
正式開始前,一群來自屏東太武國小的小朋友率先登台高歌,天真可愛的童音沒有羞怯,帶來專屬原住民的澎湃嗓音,一陣陣拍打在心房上,溫柔撫慰。中間還穿插流行元素,「給我一個tempo」,男孩一喊全場都笑了開來,另外一個男孩則出奇不意的表演起beatbox,一路節奏強勁到尾聲。優人神鼓的開場同樣震撼,鼓聲搭配舞蹈,力與美在肢體和聲浪間交錯起舞。
一串冗長的官腔發言以後,黃建為終於上台,身上的黃色T恤大大的微笑著,「蝴蝶」和「over the way」唱來輕柔和諧,自然就帶來一股舒適的氣息,讓台下的人們像稻穗一般隨他如風的歌聲擺動身體、放鬆心靈。全場帶動唱完「愛的shalala」後昊恩與家家上台,幾乎沒有聽過他們歌的我,今天則見識到兩人豪爽幽默的風格,表演者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儘管爵士藍調不是我的tone,但在入夜的海邊好像聽什麼都特別有味道。
陳建年。當年得金曲獎時我也是質疑他的那群人之一,那時的我架上還擺滿流行音樂,直到開始聽起非主流時才認真找來他的歌,結果是一聽就上癮。排笛幽幽的開場,不是那種如泣如訴的哀怨,應該是更貼近一種空靈的純粹,不需要言語的共鳴。喜歡「Yi na ba yu ddia 朋友,你好嗎? 」,像對老朋友的一聲問候,又像緊握在手心裡那一封待寄往遠方的信,裡面沒有詞藻的堆砌與機巧,總是如此依賴文字的我,忽然也感知到音樂所傳遞出的那份不加掩飾、直接瞭然,似乎更能觸動溝通些什麼。即使陳建年說這首歌他已唱過無數次而不想再唱,我依然殷切聽到這首我喜歡上他音樂的原點,海洋。像是第一次聽見那樣,旋律有海浪的起伏,咬字有海水的鹹味,搭上簡單的吉他彷彿就能召喚一整片汪洋的深藍,淹沒所有疲憊的身靈。在一片熱烈的安可聲中他再次上台,帶來「太巴望民謠」,就算無法了解他們的母語,詞曲間的情感依然表露無疑,在耳中不斷迴蕩。
可惜沒聽見林生祥。一直想聽聽現場版的種樹。
到了壓軸的胡德夫,雨忽然變本加厲的大了起來,每個人都狼狽地撐起傘,卻都不願離去,堅持著看他彈著鋼琴的孤獨剪影,帶來太平洋的風,唱出這個美麗島上所有風華。琴聲叮叮咚咚,雨打在傘上也滴滴答答的唱和著,白著頭髮的胡德夫在燈光下閉起了眼睛,人與景交織出哀而不傷的氛圍,唱出昇華所有情感的頌歌。在都市裡機械性地來來去去的我們,總忽略了或忘記了台灣是寶島,是美的,總在向外追尋虛幻的夢境,卻不知道去呼吸腳下這片土地的芬芳,在這一點上,我們卻是完全落後給這些部落的同胞們了。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火車椅上淺淺的睡著了,夢裡似乎看見不曾到過的、島的另一邊,那好高好高的山、好深好深的海,恍惚以為那才是我生長的故鄉,然後我可以在那裡就此終老,不再依賴物質繁榮的一切生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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