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
最後 我說我可以一個人走很長的路
在鬧區 在郊區
我可以午夜在街上徘徊
或是清晨 我很喜歡一個人
我似乎愛上這種孤立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我覺得
我不被遺棄
我走進世界 而我隨時可以離開
──陳綺貞〈每天都從這裡出發〉
因為孤立反而自由,我不必配合身邊朋友的步伐,不用苦思話題讓氣氛永遠熱絡,不需小心翼翼的聆聽或回應。忽然嚮往起那樣的旅行,一個人背著相機和筆記本,一路塗塗寫寫並隨意地按下快門,走走停停過每間有意思的店,逗弄每個可愛的嬰孩,撫摸每隻漂亮的貓狗,餵食每群低空飛行的白鴿。我走進一座熱鬧的城或沉睡的村,丟掉走馬看花的行程表,錯過一班公車就再去繞一圈街景,坐過一站火車就乾脆在陌生的小鎮探險。而我,隨時都可以離開。
所以我永遠不會被這個世界遺棄。不會被誰惡意拋在身後。不會苦苦追尋某個人加速遠離的身影到忘記自己的節奏。不會因為格格不入而自甘脫隊。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勇敢的,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的走上長長的路,走遍每個無人共享的角落,走向模糊但有著美好輪廓的未來,宛如走進一條單向街般那麼義無反顧。
一個人走路時我總貪戀路邊的風景。
形形色色的人讓街道豐盈,我喜歡看年輕父母牽著走路尚搖搖晃晃的孩子走,或是老夫老妻攬著彼此的腰前行,散發出一種並不虛飾的愛的溫暖。我檢視那些老邁臉孔上每段皺折的枉事,或是在那些發亮的肢體上接收青春的信號,然後暗自咀嚼關於時間的秘語。有時則撞見那些跳脫現實場景的人物:將自己禁錮在布綢裡的中東少女,捧拾一綑腐木的男子走過雨剛停的早晨,在公車站裡反覆點唱過往戀曲的老人,在空無一人的韻律教室裡對鏡獨舞的少年……
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可以任意剪接這些人生命中的零碎片段,拼湊出自己想像出來的故事。我總是習於將他們的過去想得很曲折,彷彿我已洞悉命運之手下一秒將要編寫的情節對白。蘇偉貞卻問,「是活成一篇小說好呢?還是虛構一篇小說好呢?」有時我竟分不清虛構和真實的那條界線。但或許我更像是「如果愛」裡池珍熙飾演的天使,撿拾著他們不經意流瀉進我耳裡的對話,或甜蜜或怒氣沖沖,或傷離或神采奕奕。我聽著看著,那一幕幕不比任何小說或戲劇乏味的場景,只是當下他們都不知道,這些相處的片刻有多珍貴。
沒有人時我就讀取自然的變幻。
行道樹有的開滿木棉或印度櫻花,有的張開綠臂騷首弄姿,有的垂下鬍鬚般的氣根,有的腳下盤根錯節,它們不管巨偉或瘦小,總是用形形色色的葉片,將灼熱的日光篩落成一地流金。但我更偏愛在夜裡,襯著昏黃燈火,各自伸展不同姿態的枯枝。有些在濃麗的背景下顯得雍容華貴,有些體態纖細、搖曳生姿,有些粗獷卻率真自然。
那天在爬坡至瀑布的山間,沿路上我驚喜的看著群蝶飛舞,有的身型小巧玲瓏,有的拍著華美的翅膀,有的單色樸素,有的色彩斑斕,有的深色中帶種冷豔,有的彷彿漆上一層夜光,有的則燦爛奪目。於是我後來和母親說著,有天等我賺夠了錢,要蓋一間蝴蝶園,豢養這些美麗靈巧之物。
冬天的時候我總跨著大步加快速度以此取暖,抿起乾裂蒼白的唇,摀著雙頰上被北風凍傷的紅腫,只有間些露臉的陽光能讓我不那麼狼狽。夏天時一定得撐把傘,忍受接力一整季嘹亮的蟬鳴。台灣幾乎沒有春秋之分,只有偶爾天清氣爽的日子,讓人甘願就這樣走到遙遠的地方。小時候總是圾著拖鞋到處逛,因而討厭下過雨後的路面,水滴隨著鞋底揚起濺溼小腿肚。但是在這逐漸升溫的夏季,我開始渴求大雨帶來一絲涼意,並總趁著溽暑再起之前到外頭透透氣。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在凌晨,在午夜,一個人到鬧區閒逛,避開人潮與暑氣,享受這種孤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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