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會讀孫梓評,是在高二那年兩校文學獎的評審會議後,好奇之下才買了《甜鋼琴》來讀。於是很奇妙的,我是先認識了這個人,才開始讀他的文字。我始終記得那一天,他是如何用鼓勵性的溫和語句,評斷我如此青澀的散文作品,那也是我的散文第一次獲得好評。而後,我和社團的同伴們,不時地關注著他在PC Home新聞台的消息與新文,甚至也開啟了自己的新聞台、那是我部落格寫作的開始。也許,這正是為什麼,我在讀他的散文時,總感覺到一種回到青春時代的懷舊與鄉愁,那時候的我們,如此依賴文字的慰藉,彷彿手中握著一支筆就能擺脫包圍著我們的升學苦悶,正如他在甜鋼琴的自序中寫的:「耽美而敏感的年代裏,總是,書包裡的一疊稿紙就是我的岸,在滯重的生活中泅泳後,供我躺臥,曬曬陽光,或者星光。」
他的散文集裡,交織著對現下生活的細膩素描,以及對突襲而來的記憶片段溫柔回溯。或許因為同為詩人及小說家的緣故,他的選詞揀字帶著詩意的輕巧躍動,他的敘述則帶著小說般的情節感、讓人很容易就與他一同墜入回憶中。
我喜歡看他寫那些已然不在自己生命中的人,用那樣溫柔的語氣談著曾經共有的過往,那是不可能重現的往事,因而那溫柔,也漸漸生出一種心碎的色調,每回望一次就要痛一次,而他說,「記憶把往事篩成一簍甜美。而我嗜甜。現實總是太酸澀,不能隨即入喉,要像第二泡茶,留待回甘。」那些愛過的人,那些離開的人,那些事後翻閱往事才知道因為自己的愚鈍粗心而錯過的人,那些在夢裡不斷糾結後悔因年少輕狂而深深傷害過的人,全都擠著在回憶的深林中與你重逢。因為是情深而易感的人,所以註定在這些往事中跌跌撞撞,但那些掙扎何嘗不是最美的經歷,在這樣無法輕易割捨的回溯中,終於看見了能跟往事握手言和的契機,把所有苦澀篩去或轉化的魔法。也許未來仍然會傷心,仍然會傷人,但因為擁有書寫這把鑰匙,永遠都可以期盼這些痛苦有天能結晶出甜美的味道,這是孫梓評一篇篇閃爍著點點淚光與溫潤幸福的回憶書簡所教會我的。
我喜歡讀他寫那些我們共有的耽溺,關於音樂,他說:「又有什麼方式可以令你如此迅速甚且不需要搭乘雲朵與記憶,直接跌落某天?」關於書店,他寫道:「人們進了書店,輕手輕腳地,連時間的腳步也不那麼沉重了。隨手挑選架上陌生的書,作者,出版社,小小的心靈像是突然張開的翅膀,往無限藍天飛去。」即使我們生長的年代相差有十年,儘管他故鄉的城在南我在中,但那其中仍有巧妙的重疊與連結,我們都聽無印良品、聽五月天、甚至我後來也跟著他聽林一峰,我們都曾經從小鎮的書店迷戀到連鎖的誠品、而他更將逛書店的地圖拓展到了香港、京都以及曼哈頓。
我喜歡聽他說那些信手拈來的生活切片,彷彿用一種獨特的光圈凝視著真實尋常的場景,那裡面透著一種優雅慢活的色澤。像是《除於一》裡的「時間之塵」,用幾個關鍵字做分隔,有近日看的電影,在失眠的夜晚整理影印詩篇,翻讀一本始終無法深愛的舊書,離開一座城市、又重新適應異鄉的新家,在街上偶遇一對害羞的小狗……有時候想想,我羨慕的不是他的生活,而是他觀看世界的方式。要如何才能這樣不厭其煩的從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淘洗出可以握在手中反覆檢視的流金珍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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