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中的真實

「如果我必須在正義與真相之間作出選擇，我會選擇真相。」──蘇珊‧桑塔

第一次聽見張翠容的名字，是在與朋友聊天的過程裡，我談起《在德黑蘭讀蘿莉塔》裡作者對伊朗獨裁的控訴，她於是推薦我讀另一本關於伊斯蘭文化的書，《中東現場》。在九一一事件以後，中東問題對我來說忽然立體了起來，它不再只是歷史課本上帶過的一則戰爭紛亂，而是時時刻刻都在寫下新篇幅的一本悲劇史。隔著電視螢幕，當地所發生的一切依舊還是和身在台灣的我有所距離，但我卻開始對這片土地上紛擾的過去與現在產生好奇，而國內偏狹於美國的國際觀點已不能滿足我。雖然我終究沒有把這本書找來看，但在這本《行過烽火大地》裡，我很驚喜的發現張翠容將她採訪阿富汗的經驗包含了進去，並且提供許多背景知識給像我一樣對國際情勢較無知的讀者，例如美國與塔利班組織的愛恨情仇，伊斯蘭與基本教義派的歷史糾葛等等。



在第二章〈尋找華人新聞觀點〉裡，張翠容以波蘭知名記者Ryszard Kapuscinski為例，希望能拋棄掉狹隘的華人或美國觀點，「以人性的角度出發，不帶任何預設的觀點，不作主觀的判斷，他只對人、事、物靜靜觀察，採取抽離的態度。」記者就該停留在旁觀者的立場，去揭露真相，卻不會草率的加以蓋棺論定。但，這樣的疏離又暗示了記者只是個過客，就像與張翠容同行的白人外交官保羅所說，「現在，妳在阿富汗，目睹戰爭及戰爭的傷痕，覺得很難過，但妳只是一個過客，很快就會離開這一個悲慘世界，回到家中，寫成報告。」那種彷彿無法改變任何事的無力感充斥在這幾段文字裡，歷史的糾結、人情的冷漠、無盡的戰火，人性的黑暗面在她眼前不斷上演電影情節般的社會慘劇，而她有再多的同情和傷感也只能隔岸觀火。但，一個十九歲的喀布爾大學生卻這樣告訴她，「我希望將來能做一個好記者，推動社會的進步。試想想，一個沒有記者的社會，將會怎樣？」只要世界上還有人願意勇敢的去揭開那些虛飾的表面，在那些掩蓋裡翻出真相，或許就能減少一個無知自大的心靈繼續去殘害下一批受害者。就像我現在讀著張翠容的記敘，在每一個難以逼視的悲劇裡如同剝洋蔥般，縱是被嗆得淚流滿面卻越來越接近真實的核心。阿富汗看起來離我們很遠，但在這個地球村的時代，其實和我們的生活靠得很近：油價因中東戰事起起伏伏，恐怖主義如影隨形。但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該受到英語世界偏頗的報導影響，只將伊斯蘭和人肉炸彈與聖戰劃上等號，我們更應該看見的是裡面蘊藏著美麗而豐富的文化。

除了我最感興趣的中東問題以外，我在其他章節裡看見了如同羅生門般各說各話的「科索沃戰事」，看到新聞工作者如何淪為兩方的「戰爭宣傳機器」。這也提醒了我，世界上本來就存在有各種版本的報導，只是我有沒有機會、或者願意拋開成見去閱讀而已。而東帝汶和柬埔寨這兩個我同樣陌生的國家，在張翠容深刻清晰又富人文感性的敘事下，也漸漸有了模糊的輪廓。除了壓迫人民的心酸血淚以外，我更在東帝汶的統獨投票裡看見人對自由的追求與捍衛，這讓身處於民主世界的我對手中的選票備感珍惜。對於印尼的排華事件之前雖然已略有所聞，卻在讀到當地華人訴說自己永遠都是邊緣人時，深切感受到那被祖國遺棄又被當地政府剝奪人權的那種孤立感。但，張翠容並不鞭撻當地人民的暴行，反而去追本溯源真正造成慘劇發生的複雜情結，去追究政府的政責任。正如她在一篇訪問中說道，「再辛苦的旅程我都會去，最重要是能夠接觸到當地的老百姓，替他們講話。因為，在這世上聲音最大的，往往是有權有勢的人。」至於談到今日越演越烈的西藏問題，張翠容不像許多亞洲記者一樣選擇輕描淡寫，也不像美國主流傳媒那樣妄下定論、直接貼上「追求人權和宗教自由」的制式標籤。相反的，她重回小活佛的逃亡路線，收集並呈現第一手資料，並將藏族問題拉高至整個南亞的安全問題。因為在真相和正義之間，她選擇了真相。

最近一次看到張翠容的名字，是在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樂生療養院事件。因為香港記者這個敏感的身份，她當時義不容辭的站台發言被警察制止，甚至以「驅逐出境」警告她。好像總是會在這樣的場合看見她的身影，用滿腔的熱誠和堅定的勇氣來面對強權和不公。只要世界上某個角落裡還有事件等著被報導，還有故事等著被述說，還有人民等著被發現，她就會毫不猶豫的走向那些戰亂破敗的土地，甚至是那些表面上光鮮亮麗實則埋藏陰影的地方。

Ps. 圖片來自2004年的普力茲攝影獎(The Pulitzer Prizes For Photography)得主Carolyn Cole, David Leeson, Cheryl Diaz Meyer
文章是上學期的一本讀書心得，今天在整理檔案時看到，遂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