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

開始，把家當作旅館，變成匆促前行的生活中一小枚逗號，不再是能安穩人心的句點。那已不單單只是候鳥歸巢的關係了。家變成一個好似借住的所在，每一次的回返，都只是在蘊釀一場更久遠的離開。
餐桌上的位子變成多一個人就會太過擁擠；房間裡新買的櫥櫃雜亂地堆滿書和唱片，沒有收藏的秩序卻像個倉庫一般壅塞；因為搬過家後傢俱都令人感到陌生，整間房子看不見我曾經在此呼吸、存在過的痕跡(連牆上污黑的指印也被新漆覆蓋住)。第一次發現，原來歸屬感也是會飄動的，像流質的情感一樣，在不同居處游移，是一種相對性的居無定所。
開始意識到這是一種漸次脫離的過程。終有一天，我和這些曾經如此理所當然存在我生命裡的一切，必得全然斬斷關聯，我必須憑藉自己的力量，和未來將一一走進我生命中的人們，重新建立一個或更多的歸屬地，然後我就能真正成為一個不再依賴過往的大人了嗎？
曾經希望，時間帶去的只是歲月而不會淘洗本質，而我可以一直這樣任性天真下去，永遠有人會用絕對的溫柔和耐心包容滿是缺點的我，永遠有個地方等我回航，不管我飄泊到多遠的異域。只是到頭來，卻是我自己先厭倦了這樣的安穩平淡，想要不依賴任何人的去走遍這個華美有時、殘暴有時的世界；想要成熟到能成為某個人所信任依賴的對象；想要不顧一切的去經歷一場即使心碎收尾也無悔的愛情，去為那個在某處等待我的人傾注滿腔柔情。為此我的靈魂將注定滿佈瘡疤，但每個傷痕都能喚起一段純然關乎我自己的故事，不假手於他人的著述，我願意大膽的用自己的心去寫下這些曲折，每一次的受挫都能讓我變得更堅強。
只是這樣的決然是否是種冷酷？當我學習背離家人的溫暖時，他們伸出雙手卻只能擁抱住空氣裡我反方向前行的影子，一次次品嚐到失落的苦澀，卻不敢阻絕我追尋獨立自主的渴望。當我一路丟失掉那些容易受傷的性格後，我是不是就會變成一個連自己也不識得的人？當一連串的偶然和決擇向我襲來，我是否在不自覺下，走向命運為我鋪好的路途，而其實從來就沒有轉入歧路的可能？
好像太容易去習慣、適應一個地方，總是能自若的融入一個新的秩序，用自己的方式去建立新的生活，儘管每一次我都是隻身一人來到陌生的處所，卻從不感到害怕。雙眼總是向前遠眺，總是忘記回望來處，以為一個階段的結束就是和所有相關的人離別。
以為走過許多驛站，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在家和目的地間遊走，離開又折返，直到忘了回家的路。只是，心靈的連結從來就不會因此而斷落，不管分隔再遠再久，總會記得回頭時該凝視哪個方向，該握住哪些溫暖且不曾離開過的手。這，就是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