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新)年
嬰兒軟軟的身軀攤在我的臂彎,不重卻是一個實在的生命交付到我的手中,那樣讓人無措卻又感到溫暖。我望著她還不懂言語的臉龐,小小的眉毛微蹙著,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是我笨拙的懷抱方式讓她感到不適嗎?還是大家過於熱切的凝視讓她感到不自在?又或許,她只是餓了、熱了、尿布濕了……種種人類最基本的需求。我試著回想那個時候的我,但是當然,不會有任何記憶,我連自己怎麼學會走路、開始說話的契機都記不得了,又怎麼能記得出生不過四個月時的光景呢?
然後她離開我,回到她父母的懷抱,等到下回我再見到她,她應該會走路說話了,也許會怕生愛哭,也可能會更加活潑無畏,我將一年一年帶著驚奇的目光看著她成長,直到我也擁有了一個跟我血脈相連的小生命,一個讓我變得堅強、成熟、不再像個孩子的生命。
儘管新生讓人雀躍欣喜,我卻無法忘記,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前一天,消逝的那個人,那個年年都應該出現在餐桌首位的人,如今已永遠從那個位子消失了。而這一切不過是兩、三個月前發生的事。
那個得知噩耗的夜晚,我們第一次開著夜車前往父親的老家,卻沒有直奔家中,而是開往醫院,等著看可能是爺爺的最後一面。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加護病房,曾在這麼多電視電影中看過的場景,如今活生生的在我眼前上演。與那麼多接近死亡的身軀共處一室,夜晚的冰涼這時也滲透進我的四肢,我不知道該如何舉措,該擺出怎麼樣的表情,只能麻木著一張臉看著一切,只能被動的接受別人的指令。爺爺的喉頭連著一個透明的管子,氣切讓他無法言語,衰弱讓他睜不開眼睛,他知道我們在身邊嗎?他可以感知自己的生命在緩緩的流失嗎?想到這裡我眼中充滿淚水,原來人在接近消失的時刻,和初生的瞬間,都一樣沒有語言和意識的能力,都一樣脆弱無依,赤裸裸的必須接受所有將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不管願意不願意。
初生和死亡,站在光譜的兩個極端,卻有著極相像的色澤,接近透明,還沒有任何顏色沾附其上和所有顏色慢慢褪去的透明,襯在過年的紅艷裡,我忽然明白了那些老生常談的道理,用我自己的眼耳舌身鼻,踏實的體會到了。
0 告訴我:
張貼留言